2015年4月25日 星期六

春日的櫻花散步:上野、谷中

散步文學

我喜歡在城市當中做個「漫遊者」,在我熟悉的城市:台北、巴黎、東京、京都、紐約、蒙特婁都是很好漫遊的城市。
 
有些城市不適合「漫遊者」,太過幾何設計而缺乏視線上的新鮮感、太過適合汽車行駛的道路而缺少行人的空間、太過高聳的建築使人變得渺小……等。
 
東逛逛、西晃晃,靠著一雙腳,沒有汽車,也沒有腳踏車。
 
東京散步始祖應該始於永井荷風,他就像是巴黎的波特萊爾,在快速現代化的東京,流連於花街柳巷、傷春悲秋,抱怨現代文明所帶來的破壞,有時他們的行為放蕩,或是像個落魄的流浪漢,在街頭踽踽獨行。
散步或許是面對發達資本主義的抗爭方法之一,當所有的人都得按表抄課,汲汲營營於生計,荷風卻是腳踏木屐,手持蝙蝠傘,信步而行,「獨自隨心所欲,慢活過日子,漫步市內遊蕩。」

沒有目標的散步,在都市的角落之中行走,「來到電車線後方殘留都市更新前的老街,或仰望寺廟眾多的依山小巷中的樹木,或見到架在溝渠、護城河上不知名小橋等,總覺周圍寂寞的光景調和了我的感情,一時之間令我產生難以離去的心緒。心扉為那些無用感慨所打動,比甚麼都欣喜。」
 
永井荷風除了是散步達人,他也創造「散步」的寫作,荷風的追隨者們也開創了一個「散步」的文類。有人在東京的「散步」是逛街,追求最新的流行訊息,前往澀谷、新宿買些時髦的玩意。但是,東京對我來說,是在下町之中追尋懷舊的氣氛。

上野
 
從加拿大回台,順道轉機東京,適逢櫻花綻開的時節。
 
春天的櫻散步,從上野公園開始,不忍池的櫻花盛開,搭配著水中的倒影,柳樹、熙來攘往的人潮。
春日的不忍池相當熱鬧,有如祭典一般,連拘謹的日本人都在旁邊買了一些屋台(路邊攤)的食物,邊走邊吃了起來。
 
不忍池不僅春天可以賞櫻,夏日還可以賞蓮,冬天則是枯枝散落於池面,帶點寂寥的氣息。

如果走累了,可以到不忍池旁的蓮玉庵蕎麥麵,在新式的建築旁,明治時代所留下來的蕎麥屋在關東大地震之後重修,仍然帶著一點古樸的感覺。
 
如果覺得蕎麥麵吃不飽,池之端這裡也有熱騰騰的鰻魚飯,「伊豆榮」的本店曾經是不少文豪造訪的店。
 
填飽完肚子之後,穿過不忍池,由階梯走上上野公園,春天的上野公園內大家鋪上墊子,躺在櫻花下,帶著啤酒、午餐,享受著春日的氣氛。
階梯的末端是「清水觀音堂」,是祈求安產與為小朋友祈福最好的地方,我在這裡為還未出生的兒子祈福,希望太太安產、小朋友平安長大。
 
如果發現有一堆人呼嘯而過,或是把櫻花拉下來拍照,還是吃完東西後隨意扔擲垃圾,不要懷疑,他們一定是中國人。除了中國人以外,美好的氣氛很少會遭到破壞。
 
上野附近也是各種美術館、博物館、動物園聚集的地方,各式各樣的展覽和文化活動都在這裡舉辦。近來由安藤忠雄所設計和改建的國際童書博物館讓我在賞櫻之餘,也走進去一遊。
 
最近展出「日本的兒童文學」,明治維新之後,兒童的教育和養成觀念也傳播到日本,大正和昭和時期,畫出屬於自己的童書。在展覽之中,我最熟悉的是宮澤賢治的童書。宮澤不只寫童書,也寫詩,他的詩淺顯易懂,還納入小學的教科書之中。311大地震之後,我曾在電視上看到演員渡邊謙朗誦他的詩,撫慰受傷的日本人。
從童書博物館三樓的窗台望出去,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東京國立博物館內的「表慶館」,文藝復興式的青銅拱頂建築,在櫻花與垂柳的襯托下,西式建築和東方的植物相映成趣。

谷中
 
從童書圖書館出來,過了旁邊的東京藝術大學,過了上野櫻木的紅綠燈,一間日式屋瓦鋪設的店家寫著「桃林堂」,裡面有茶室,當店的名產是「鯛魚燒」,喝杯茶吃點甜食。
 
也可以再往前走一點,到「言問通」上的「愛玉子」,一般的日本人不知道「愛玉」是甚麼,但是台灣人一定不陌生,夏天吃點冰冰涼涼的愛玉是非常台式的甜點,而在谷中的這間「愛玉子」就是日本時代台灣人所開的。
推開木造的門扉,裏頭低矮的座椅、懷舊的氣氛,台灣也少見這樣的裝潢,可能是台日合璧且歷經歲月淘洗的關係。
 
走進店裡時只有我一個客人,年輕的老闆便和我攀談起來。老闆長津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就算先祖是台灣人,在時代的過程之中,他的認同也是日本人了。
 
走出「愛玉子」,沿著「言問通」直走再右轉,就是「谷中靈園」,櫻花盛開的時節,連靈園都成了賞櫻勝地。在這裡埋葬著幕府最後一代的將軍德川慶喜、二次戰後的政治推手鳩山一郎、日本近代畫大師橫山大觀。
德川慶喜作為德川幕府的最後一代將軍,是「大政奉還」的關鍵人物,由於其睿智的決定,使得江戶城不流血的開城。在明治維新之後,退隱於東京,最後選擇了一個簡單的葬儀,永眠於谷中靈園。
 
去年參訪鳩山家的庭園,英國風的建築和庭園十分雅致,其中還有著日本風的彩繪玻璃,有如藝術品一般,當時寫了〈我們一家都是靠爸族〉討論鳩山一家在日本近代政治的地位。
繁櫻落盡、皆歸塵土

墓園的地上散落著櫻花,繁華落盡,皆歸塵土,即使是將軍、富豪、首相,在豐富的一生結束之後,也都長眠於此。
 
從墓園離開後,我開始思考一些以往不曾想過的問題,東京這樣一個城市如何思考生與死的議題呢?在空間上的布局如何將生人與死人分開。我們在台北的城市空間規劃中,墓園都是在城市周邊的丘陵與山坡上,很少在城市之中見到大片的墓園。

然而,寸土寸金的東京卻展現了不一樣的空間規劃,谷中靈園在日暮里旁,10萬平方公尺的土地上,超過七千座的墓園。在一些名人的墓碑之前都有解說其生平的石碑,裏頭逛一圈,可以增加不少歷史知識。
當春天的賞櫻季節一到,谷中靈園沿路的櫻花妝點墓園,成為東京都內的賞櫻名所,日本人在墓園之中一邊賞櫻、或許一邊思考人生的意義。李清志曾經指出公園化的城市靈園,對於東京人的啟發:
 
建築師北川原溫則在青山靈園前的路口,設計建造了一棟有著「死亡跳板」的大樓,似乎在向忙碌的東京人宣告死亡的無所不在與無可抗拒,強迫世人去面對死亡的現實,並且產生所謂的「終極關懷」。建築學者亞歷山大也認為,在都會中安排設置小型城市靈園,打破死人與活人間的空間界線,讓忙碌都市人可以進入靈園安靜冥想,一方面幫助安靜忙亂的心靈;一方面也可以思考自己為何忙碌。城市靈園基本上就是一座富宗教哲理的心靈空間。
 
或許人終將一死,櫻花實在是適合在墓園之中栽植的花種。從上野公園開始,為尚未出生的兒子祈福、參觀圖書館、賞櫻,沿路遍賞春日的景致,還可以體驗到台、日之間的關係,最後在墓園之中思考生命的意義、結束一日的散步。


 

 

2015年4月19日 星期日

公民自決!台灣與魁北克

世界公民島雜誌四月號的主題:

2015年將會是台灣的「國是會議年」。

去年的九合一選舉,太陽花世代用選票改變了台灣。今年,我們希望讓改變持續下去—4月號《世界公民島雜誌》,希望能集結100位世界公民鳥的世界經驗,召喚台灣青年的行動力,舉辦一個青年版,網路版,持續版的「國是會議」:

 
1. 假如你受邀參加國是會議,你想帶來哪些攸關台灣未來20~30發展的議題?(如:綠能、高等教育、12年國教…)
2. 請問你為什麼想討論這個議題,並說明它對台灣未來的重要性。
3. 你現在所處的國家,如何建構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

字數:1000~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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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本雜誌刪減了不少,把我跟前內政部長李鴻源擺在一起:

全文刊登在公民島雜誌的網站上:

「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立法院牆上的噴漆標語,記憶鮮明地烙印在所有台灣人民的心中。去年四月的太陽花運動,年輕人站上了政治的最前線,並且透過年底的九合一選舉,翻轉了台灣的政治版圖。
 
但年輕人的努力還不夠,除了走上街頭、透過選票制裁,下一步還得推動制度性的改革,才能使民主真正落實於台灣的政治制度。以公民為主體的政府就是人民得以自決,台灣曾經受到不同殖民帝國的侵略、荼毒,外來政權決定著人民的未來,無法表達自身的意願。
 
影響台灣未來的因素千頭萬緒,不管是永續發展、人才培育或是技術革新都相當關鍵,但在推動這些政策時,必須將權利交還給公民,而非政客們的獨裁、黑箱決定,落實公民參與的制度則是民主的基礎。
選舉對台灣人民並不陌生,但是人民缺乏對於公共政策的直接參與。國家未來的重要方向應該透過專家陳訴利弊得失,舉辦公聽會廣納意見之後,訴諸直接的民意,以公民自決的方式決定。
 
公民自決不只決定未來的台灣是否走向獨立、或是統一,公民自決是人民意志的展現、是以人民為主體、追尋自我的過程,也是深化民主的實踐。

魁北克的經驗

去年十月蘇格蘭行使了人民的權利,決定是否繼續留在大英聯合王國之中,投票結果45%:55%,獨派人士的獨立夢暫時被打破,有待來日再加油。
19年前的10月份,全世界所關注的是另外一場公投,當時魁北克公民進行了第二次的公民投票,就是否留在加拿大聯邦或是獨立舉行了公投。在1995年的1030號,支持獨立的以49.42%的公民決定脫離加拿大,50.58%的選民反對,相差的人數僅在六萬人。
 
蘇格蘭與魁北克兩個「次國家」(sub-national state)展現出強烈的國家認同,魁北克的省長庫里亞(Philippe Couillard)認為是民主過程中「健康」的緊張(“healthy” tension)關係。透過公投和人民自決再次肯定了民主制度,將國家的主體交還給人民。
 
人民的權利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魁北克透過兩次的獨立公投表達強烈自主的意願,促使加拿大聯邦下放實質的權力。在語言政策上,講法語的魁北克人不希望被周邊的英語族群稀釋掉自己的文化,所以立法確保法語是魁北克官方的唯一語言;在移民問題上,本來由聯邦控制移民的篩選,新移民不一定能符合魁北克社會的需求,所以魁北克省有權決定自己的移民條件,由魁北克省對於移民的條件進行篩選,加拿大聯邦只是行政上的認可。
其餘的像是教育、財政權力和健保,大部分也在省政府的管轄,除了有些省際之間的問題,需要聯邦加以協調的部分,聯邦才具有權力干預。
 
魁北克人透過公民自決的模式,爭取自身的權益與認同,雖然沒有成為一個獨立於加拿大之外的國家,但在爭取獨立的幾十年時間之中,獲得了自主的權力;加拿大聯邦也透過權力的下放,在聯邦制之中尋求彈性,換得加拿大的統一。有得有捨,但是如果沒有透過爭取,權力與權利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吧!
 
對於爭取自主的台灣人,落實民主制度,應該透過制度的建立,達成公民自決的目標,延續太陽花運動「反獨裁」的薪火。


全文連結:

http://www.wisland.cc/Main.php?stat=a_p61pmx3&mid=56

2015年4月13日 星期一

飲料的文化交流:麒麟啤酒與「啤酒黨」的誕生

上集我我們提到啤酒作為日本富國強兵的產業,在中川清兵衛和村橋久成等熱血男兒的理想下在北海道創造了札幌啤酒。
 
約略同一時代,明治初年的橫濱與北海道的開拓不同,當時的橫濱聚集了來自不同國家的人,是日本人感受西方文明的地方。啤酒在橫濱是帶點新潮、時髦的玩意被日本人所接受。
 
而且,因為啤酒的價格下降和飲用人口越來越多,也促成了日本「啤酒黨」的誕生。

從橫濱開始
 
當橫濱開港之後,不少的外國人到居留地居住,主要是軍人、外交官、傳教師、學者和奉派到東方來的商人。從橫濱開始,日本人接觸到許多西洋的新文化,像是鐵道、新聞、冰淇淋……等,啤酒在日本上陸一開始主要在外國人的居留地。
橫濱居留地的外國人超過兩千人,對於日本飲食和酒類都不熟悉,想念著啤酒的味道(酒蟲都爬出來了)。雖然一些貿易商進口啤酒到日本,但是在冷藏技術尚未發明前,從歐洲進口啤酒經過印度洋、赤道等的地方,熱帶的高溫再加上長期在船上的搖晃震動,啤酒到日本都快壞掉了,不僅口味不佳,也所費不貲。
 
兩千個外國人沒有新鮮的啤酒喝,就促成了日本本土啤酒的誕生。橫濱外國人居留地當時總共有四家啤酒釀造場,其中影響後來最大的就是由挪威裔的美國人柯普蘭所製造的啤酒。
 
柯普蘭在橫濱附近找到泉水湧出的山谷,將啤酒公司稱為的Spring Valley Brewery (スプリング・バレー・ブルワリー)由於第一次在日本製造啤酒,他就地取材,使用湧出的泉水作為動力,粉碎啤酒所需要的麥芽。在山谷之中掘出山洞使得夏天也可以喝到冰涼啤酒(人為了喝啤酒,可是做了很多努力阿!)
明治三年創業的Spring Valley Brewery在日本的事業得到許多外國人的支持與購買,事業做得很成功。但是,做生意似乎就是如此,當生意賺錢時,股東之間就開始有了嫌隙,一狀告到了美國領事(當時日本還有不平等條約,所有外國人都歸外國人自己管),說柯普蘭的公司使用有害的物質製造啤酒(黑心啤酒!)
 
美國領事判決柯普蘭的公司解散,並且在明治十七年拍賣工廠的設備。柯普蘭的公司雖然解散了,但是其他的商人看到了可以賺錢的設備,覺得有利可圖,便合夥將器材買下。
 
趁機買下設備的股東們,都是當時知名的商人,包含有日本資本主義之父稱號的澀澤榮一、大倉喜八郎(大倉飯店的創建者)、三井物產的社長益田孝、三菱的創辦人岩崎彌太郎。
新成立的公司稱作Japan Brewery Company,出資者幾乎都是日本人,可以知道日本的商人們已經嗅到了啤酒將帶來的商機,Japan Brewery Company也就是麒麟啤酒的前身。
 
麒麟啤酒的誕生

啤酒在日本逐漸引起消費者注意跟西洋料理的普及也有關係。本來不吃肉的日本人,為了強國保種,將吃肉與開化、文明的觀念連繫在一起,透過軍隊、學校的制度,開始推廣肉類,而東京、大阪的城市也開始有販賣肉類的西洋餐館。
 
透過西洋餐館的開設,菜單之中也開始販賣啤酒,本來覺得「臭氣沖天」的肉,搭配著「苦味」的啤酒,成了新潮、文明且先進的象徵。
 
在麒麟啤酒誕生的同一時期,東京的商人們也想要進軍啤酒市場,集資成立了日本麥酒釀造會社,在麒麟啤酒推出的一年十個月後,「惠比壽啤酒」開始販賣;兩年之後,大阪麥酒公司的「朝日啤酒」開始發行。
當日本人一開始著手製造啤酒時,在英國Ale啤酒與德國lager啤酒之間選擇,他們認為德國比起英國的啤酒來得清淡且不苦澀,適合日本人的口味(就是日本人所說的「淡麗」口味)。所以大部分的酒廠採取的都是從德國學來的Lager啤酒(Lager啤酒的前身是捷克Pilsener啤酒)
 
日本啤酒的口味苦感適中,沒有嗆嗆的碳酸感,濃度不大高,酒精濃度約略在4%5%之間,入喉時較為清爽(1994年私釀啤酒解禁後,啤酒的生產變得較為多元)
 
相較於威士忌需要經年累月的時間才能製造出來,啤酒的時間較短,投資的成果比較容易見得到,而且價格便宜,容易打入庶民的市場,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日本商人亟欲進入這個市場。
從舶來品到本土製造的過程,大部分都會經過一些改變。出使西方的岩倉使節團參觀英國的啤酒工廠,但是明治年間的札幌、朝日到麒麟所採用的大多是德國啤酒的製法,主要還是為了適應日本人的口味。
 
除了口味上選擇德國的啤酒製法,行銷策略上也得讓日本人熟悉。明治二十一年,新啤酒釀造好之後,一些股東考慮取個洋味重一點、或是東洋風的名字時,三菱的總管莊田平五郎力排眾議,覺得要讓日本人可以接受啤酒,就得取個東洋味重的名字,但同時又要有點神祕感,以東方神獸為名的「麒麟」啤酒就此誕生。
本來主要是進口啤酒的天下,在明治中期以後,日本所成立的啤酒公司在市場上漸漸地打敗了舶來啤酒。

啤酒黨的誕生

啤酒黨當然不是一個政黨,而是啤酒的飲用人口已經大到成為一個重要的階層。由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日本國內的需求大為增加,當時產生了一批新興的中產階級,也就是所謂的受薪階層。
 
受薪階層除了軍人之外,也包含城市當中的記者、公務員、技術人員、作家……等,也有很多受過教育的女性成為啤酒黨的一員。
 
受薪階層社會的成立代表了相關的娛樂產業也開始產生,咖啡店、舞廳、啤酒屋、喫茶店等都在1910年左右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這些場所都是販賣啤酒的場所,而「啤酒黨」這個用詞也在同一時期出現。
 
本來一開始的啤酒廣告上大部分是西洋的圖像和文字,麒麟則選擇了結合東方的感覺,並且在廣告策略上順應日本人的風俗習慣,鼓勵中元節時也可以祭祀啤酒,使得啤酒不僅成為時髦的飲品,還是慎終追遠的良伴。
除了在啤酒屋和酒吧喝啤酒之外,家中的夫婦也是啤酒商鎖定的對象,當時的廣告除了用一些美女圖做為清涼啤酒的象徵之外,也透過廣告鼓勵夫婦共飲,使得啤酒能夠進入尋常百姓家。
 
尋常百姓也能買得起啤酒,在一天工作之餘,或在酒吧、或在家中買杯啤酒,是釋放壓力的時刻、是朋友談心的時刻、是喘息的時刻、也是放縱的時刻。啤酒的確如岩倉使節團所說的,是快樂的媒介,而國民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快樂,就是文明開化的象徵(當然快樂不一定藉著喝酒!)
 
最後,提醒大家:「飲酒過量有礙健康。」

2015年4月8日 星期三

飲料的文化交流:札幌啤酒的誕生

今天晚上喝麒麟、Asahi還是Sapporo啤酒呢?

提到酒時總得在旁邊寫上「飲酒過量有礙健康」,政府規定在香菸和酒類的廣告打上這些標語,喝酒和抽菸的人彷彿都是帶著負面的意涵。
 
但是,有沒有那麼一個時代,喝酒沒有那麼負面,是帶著正面且具光明的意涵呢?
有的,喝酒不但正面,還可以促進文明。

飲酒文明論

日本人接觸洋酒最早是在大航海時代透過「南蠻」(葡萄牙和西班牙)和「紅毛」(荷蘭)人所介紹而來,當時主要流傳在上層階級,將他們視為遠方而來的新奇玩意,一般民眾根本無法接觸到。
 
相較於紅酒的接觸史,啤酒的接觸史則較短,但是卻可以看到影響較為巨大的文化交流。從幕末時期出使西洋的使節和留學生的紀錄,可以看到日本人的異文化體驗。
 
當時在船上前往歐美的日本人首先得開始吃牛、豬、雞等以往不吃的家畜肉(日本人有將近一千年不吃家畜肉的歷史),他們覺得這些老外臭氣沖天,不只是食物而已,連身體上都帶著臭味,船上所提供的啤酒也帶著苦味,搞不太清楚他們為什麼可以吃、喝這些東西。
不過,派出去的留學生也沒有太多閒錢,所以在歐洲和美國時也無法好好了解啤酒的味道和相關的文化。
 
對於日本人而言,啤酒一開始不只是啤酒,它是一種文明開化的飲品,日本人就是被這些臭氣薰天且喝著苦味飲品的人所打敗的。
 
明治四年(1871)所派出的使節團,全權大使岩倉具視,副使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還有45名的菁英官僚等人,稱為「岩倉使節團」,前往美國和歐洲。這次的出使空前絕後,在世界史上也是少有的隆重,想要研究和攝取西方文明進步的秘訣。
一行人到了英國中部的時候,前往啤酒工廠參觀,工廠使用蒸汽火車作為運送大麥的交通工具,並且使用工業化的釀造技術。大規模的啤酒製造,不僅可以滿足英國本地的啤酒消費之外,也可以外銷到國外賺取外匯。
 
從當時「岩倉使節團」所留下的日記來看,他們認為飲料的消費越高,國家的開明和富饒程度就越高。飲料是快樂的媒介,可以在販賣飲料的場所得到快樂,伴隨著國家越加開化,飲料的消費就會增加。
 
前往英國的使節團當然沒有很簡單地落入飲酒等同於文明的邏輯謬誤,他們在歐洲所見所聞都是為了日本強國的目的。他們認為日本酒的釀造技術也不錯,如果能將工業化的釀造技術帶回日本,替未來大規模生產鋪下基礎,將會使啤酒也能替日本人賺錢。
 
一百多年前岩倉使節團的希望和夢想,逐步實現。

北海道的開拓
 
日本本土啤酒的製造一開始與富國強兵的文明夢脫離不了關係。當美國艦隊司令培里1853年率領著黑船來日,隔年的日美條約中要求結束鎖國,並且開放日本的港口,北海道的函館也在開放之列。
為了在北海道建立強固的軍事要塞,建起了五稜郭,對於北海道進行開拓。當時的俄羅斯為了在東亞增加不凍港,覬覦北海道的港口與領土。日本政府除了在軍事上加強北海道的防禦之外,根本之計在於建設北海道,使之成為日本本土的後盾。
 
由於北海道太過嚴寒,移民到北海道的農民無法種植以往熟悉的稻作,當時負責北海道事務的「開拓使」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以西方的農業技術、近代的產業開拓北海道。
 
作為開拓使次官的黑田清隆決定著北海道的產業政策,對於北海道的規劃宏大、進步且縝密,除了基礎道路的建設之外,引進大量的現代農業技術,像是啤酒、葡萄酒、紡織……等三十多種產業,建設超過四十間以上的工廠。日本最早的罐頭,也是在北海道製作的。
北海道的農業首要為糧食作物,其次為貿易作物,啤酒釀造屬於可以賺錢的貿易作物。啤酒釀造所需的大麥,黑田決定不假外求,在北海道自行研發、種植,使用國產大麥製造屬於日本人的啤酒。
 
堅持使用本土大麥製造的啤酒不在於口味上的獨特堅持,而是怕啤酒事業的原料掌握在外國人手上,將會使得原料的取得產生困難。
 
中川清兵衛
 
實際上負責北海道啤酒釀造的人是中川清兵衛,是極為傳奇且傑出的人物。出生新潟(當時稱為越後國)的商家,從小對著國外的世界有著異常的興趣。十六歲時就離家到橫濱的德國商館打雜,驚訝於外國人的科技與文明。
 
在十七歲時(1865)以船工的方式密航倫敦,當時日本還在鎖國,私自出國違反幕府的法律,是殺頭的罪。但是,憑藉著好奇心與熱情,死罪也無法擋住他對於世界的探索。
到達英國之後又輾轉到了德國,在大戶人家之中幫傭了幾年,直到生命的轉折出現。當時在柏林留學的青木周藏是幕府派出去的公費留學生,在偶然的機會到中川幫佣的家庭作客,青木驚訝於當地也有日本人,上前攀談。
 
中川在幾年幫佣的過程裡,學會了德語和英語,青木對於他的毅力十分感佩。雖然尚未立定志向,但是這時中川也才二十初頭,年輕力壯、學習力強,青木將中川介紹到柏林啤酒廠之中學習。
 
當時的酒廠採用的是師徒制,第一個亞洲人到啤酒工廠工作,其所受到的待遇和辛苦可想而知。但是,中川的刻苦耐勞連啤酒廠的廠長都大為佩服,中川不僅學會了啤酒的所有製造流程,還得到廠長大大的讚許。
 
Lager還是Ale

中川在柏林啤酒場修業結束之後,拜訪改變命運的恩人,青木年僅三十一歲就已經出任日本駐德國大使。青木十分愛惜中川,寫了一封推薦信,將他介紹給北海道的「開拓使」次官黑田。
 
明治8年,當黑田在煩惱釀造啤酒的人才時,接獲青木的推薦,任用了中川。中川一開始在東京的北海道辦事處上班,結識了他的直屬長官村橋久成。村橋出生九州薩摩藩的名門,為藩中的菁英,在幕末風雲變色的時代,薩摩藩體會到時代的劇變,送出許多年輕人出國留學。
村橋由公費派遣至倫敦留學,在這段期間接觸到英國的現代農業,倫敦郊區的農業試驗場和農業技術令他印象深刻,透過機械、蒸氣等動力使得大規模的糧食和經濟作物得以生產。
 
當中川清兵衛和村橋久成見面時,留學英國的村橋在英國喝的都是Ale啤酒,對於德國啤酒並不熟悉,詢問中村德國啤酒的特色。
 
中川在英國和德國都待過,向村橋解釋兩國啤酒的差異,英國的啤酒以Ale為主、而德國啤酒則是Lager啤酒。中川指出英國啤酒是上層發酵的啤酒、德國啤酒則是下層發酵,英國的啤酒展現出較為強烈的香氣,而德國則是「淡麗」,比較符合日本料理的口味。
德國的Lager啤酒製作過程需要大量的冰加以冷卻,北海道的天氣相當適合。在沒有冷藏技術的時候,將冬天的冰塊儲藏起來,還可以供夏季啤酒的釀造使用。
 
中川雖然在德國學習到釀造啤酒的所有技術,但是真的要上場時,還得經過不斷地試驗。啤酒的發酵需要在一定的濕度與溫度之中,中川在釀造過程中的酵母多次發酵不良,他在失敗之中學取經驗,最後終於製造出日本的本土啤酒。
 
推出的札幌啤酒以五稜星作為標誌,是北海道開拓使的戰艦旗章,也是函館的地標五稜郭,標籤上寫著Sapporo Lager Beer After German Brewery販賣價格大瓶的16錢、小瓶的10錢,國外進口的啤酒大約是25錢,比起來便宜了不少。
不過,明治初年所推出的啤酒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消費得起,以今日的幣值來算,大瓶的札幌啤酒將近日幣六千元。
 
明治十年9月所推出的札幌啤酒,廣告上說札幌啤酒不僅風味爽快,還有健胃、有益健康的功效。
 
!有益健康的啤酒,真是不錯的時代啊。

參考文獻

キリンビールビールと日本人明治・大正・昭和ビール普及史(東京:河出文庫,1988)

サッポロビール株式会社,《サッポロビール120年史(札幌:サッポロビール,1996)

菊池武夫、柳井佐喜,《中川清兵衛伝ビールづくりの先人(東京:八潮出版社,1982)

端田晶,《日本のビール 面白ヒストリー:ぷはっとうまい》(東京:小学館,2014)